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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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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3

這人怎麽這樣孟浪?!

程令雪被他說得面紅耳赤, 兼之赤箭亭松就在不遠處,她惱然推他。

“這是在外面,還有人。”

逃已經來不及了。

青年輕咬著她的細頸, 嗓音裏噙著危險:“你在我身邊,卻總看著別人。”

這都什麽跟什麽?

程令雪要解釋她和赤箭的關系,卻突地被擠得雙唇發顫。

怎麽可以就這樣放進來!

不遠處傳來侍婢路過時說話的聲音,赤箭和亭松打趣的說笑。

他竟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……

她不敢露出任何端倪,又因吃得過飽撐得坐不住, 只死死揪著他的袖擺, 忍住喉間的嗚咽:“拿走……”

姬月恒柔緩地輕吻她嘴角。

端坐的姿態依舊安靜矜冷, 連話語都未亂,一切令人羞恥的東西都被遮在他不染纖塵的錦袍下。

他安撫道:“別怕, 我不會動,只是覺得……我們分開太久了。”

“你不喜下棋,便看著我下吧。”

保持著如此姿態, 姬月恒抱著她調整了下坐姿,讓她面對棋桌。

可他稍一動,程令雪腰一軟,要不是那把匕首釘住了, 她恐怕就從他身上掉了下去,匕首嵌得更裏。

她不能自抑地驚呼了一聲。

“啊……”

這一叫,遠處守著的赤箭和亭松皆被驚動了,亭松擔心她對姬月恒不利,上前幾步請示道:“公子可有事?”

姬月恒擺弄著棋子,沒回應。

程令雪更是緊張。

她不敢再動分毫, 想出聲讓姬月恒說句話,可一開口, 齒關就要溢出糜軟嗚咽,只能牙齒死死咬著嘴唇。

姬月恒淡然自若,一手攬在她腰間,一手去輕撫她唇角。

“放松些,別咬得這樣緊。”

此話一出,程令雪咬得更緊,幾乎有把口中含著的匕首咬斷之勢。

姬月恒悶'哼一聲。

亭松聽到了,覺得情況不大妙,令雪姑娘不會拿刀威脅公子吧?!

他離得有些遠,實在看不清,為求穩妥只能試探著往前。

卻聽到姬月恒平淡的聲音。

“無事,你們下去吧。”

亭松這才離去,他和赤箭剛一走遠,隱忍不發的青年忽然猛地一動。

程令雪嗚咽一聲:“……你混蛋,不是說好不動的麽?”

清潤的聲音極度隱忍。“抱歉。”

說罷他真就紋絲不動,繼續下棋,還耐心地給她說起雙陸棋的下法:“放這裏,把對手吃緊些。”

程令雪一句都聽不進去,周遭還時不時又侍婢匆匆路過。

每過一人,她下唇就咬得更緊。

下棋的青年卻巋然不動。

他簡直像個無情無欲的佛像,還氣定神閑地自己與自己對弈。

仿佛擁著她不是出於欲念。

純粹是不想分離。

如此半晌,青年倏然打亂棋盤,平淡的神情仍不見慾色:“我們回吧。”

後來竟是一日無恙。

是夜,鏡室中。

青年在身後撫弄她青絲:“今晚我們該學些什麽好呢,小騙子?”

程令雪擔心他又亂來,背過去不理會他。姬月恒也沒動,淡得不藏情慾的聲音在低聲自語:“唔……發間的蝴蝶很好看。振翅時應當更栩栩如生?”

她還在想他是何意思,就被撈起。

又是燭盡才罷休。

在這四面都是鏡子的密室中,程令雪根本不敢睜開眼。往前,往左,往右,甚至往下,都可以看得真切。

姬月恒在身後,緊緊地凝著她,她似引頸待屠的仙鶴,細頸後仰,發出隱忍迷亂的啼鳴,發間兩只銀質蝴蝶隨著前後搖曳的墜珠振翅。

仿佛掙紮著要飛走。

啪——

清脆的一聲過後,銀質蝴蝶終於墜落,勾落一縷青絲。

燭淚順著腕子粗的紅燭流下,堆積成旖旎的潤澤。雨打芭蕉聲中,發絲隨風搖曳,勾出歡暢又難耐的一聲聲。

某刻,耳邊一切聲響突然消失,程令雪揪著地毯的手一松,膝蓋軟得支不住,化作一灘水趴在毯子上。

背上隨之一重。

玉山傾倒,蝴蝶被鎮壓在下。

程令雪肩頭微微起伏,意識散如蒲公英,雙目半闔著。

後頸忽然一痛。

她虛弱道:“你,別啃啊……”

姬月恒牙關擒住她後頸,輕嚙凸起的骨頭,觀音痣莊重昳麗。

可惜她不肯看,也看不到。

她失神時細頸痛苦揚起的弧度極美,似是昨夜在她從溪中立起時發梢帶起的一道水花,一閃而逝。

“喜歡麽。”

姬月恒輕咬她後頸,像咬住獵物的狼,又像把小貓叼起呵護的大貓。

程令雪扭了扭脖子,膝蓋酸痛,她沒有氣力去回應他。

她才不喜歡方才那樣。

太可怕,她只在動物身上看到過,她甚至能感受到姬月恒在身手凝著她的視線,他可以清楚地看著匕首如何往覆攪亂她,勾出她淋漓的淚意。

她卻看不到他清醒還是迷亂。

不公平……

她迷糊地想著。

.

清晨時分,姬月恒起榻。

亭松帶回了探子的消息:“公子,不知誰人將錢三公子大張旗鼓抓捕美人的消息透露給錢家大公子,稱三公子落水不醒是因對您身邊的美人魂牽夢縈,甚至稱那女子是真正的刺客!正好大公子在江州督辦軍務,錢大公子連夜給長公子飛鴿傳書,面上說一切都是流言,讓大公子莫在意,實則暗藏試探。”

姬月恒尚餘溫存的眸倏然深凝:“不安生的人真不少。”

又問:“姬君淩怎麽說?”

亭松道:“大公子傳信過來,說瓜田李下,讓您把人藏好。”

沒想到大公子那樣殺伐果斷的人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縱容公子。

亭松舒了一口氣。

眼下棘手的是要弄清是誰把消息透露出去?對方的目的是什麽?

姬月恒拈起一支新筆,拔去毛色梢淺的一根狼毫:“要麽離間姬家與錢家,要麽借姬君淩施壓,讓我將她送走。也有可能單純是想給我添堵。”

亭松道:“誰會費這麽大氣力,就為了給別人添堵?除非是三房四房想讓大公子對公子您失望,但令雪姑娘是刺客的消息瞞得很緊,只幾個人知道。”

亭松想到那夜杜二公子看著心上人被公子控住索吻時痛苦的模樣。

“會是杜公子麽?”

姬月恒一根接一根,大有要將筆拔禿的勢頭:“杜彥寧做事周全、求穩,他不會給自己找麻煩。他骨子裏清高,更不屑用讓她置於險境的方式報覆我。”

亭松一想這倒也是。

“剩下的人中,清楚令雪姑娘是刺客的人只有幾人——公子、屬下、令雪姑娘和背後指使她的那人、錢三公子和他派去去搜人的兩名護衛。”

但錢三公子被偽造出落水假象公子下了奇毒,至今未醒,他派出去搜人的護衛也在當夜被公子清理過。

亭松得出結論:“大抵還是與指使令雪姑娘偷錢家賬本的人有關。”

姬月恒眸子瞇起:“我險些忘了,有個人或許與此有關。”

他擱下筆:“把赤箭叫來。”

赤箭很快來了。

書房中縈繞著奇異的熏香,他頓了下:“公子找屬下有何要事?”

姬月恒垂眼拔著手中的狼毫筆,淡道:“是你幫她隱瞞女兒身,也是你把她是刺客的消息散出去。”

不是詢問,而是淡聲陳述。

赤箭裝傻:“竹雪真的是女子?屬下記得錢三公子的護衛稱令雪姑娘的身手很好,莫非她們是同一人?”

適度表露完訝異,他又不大服氣:“但屬下不清楚刺客和消息的事,公子懷疑我,也得有個理由。”

姬月恒眼底冷意渺然,他笑了:“裝傻也無妨,我是什麽很講理的人麽。無憑無據,師出無名又怎樣?”

身上開始使不出力,赤箭神色微變,後退兩步:“公子要殺了屬下?”

姬月恒轉著半禿的筆。

“我不會殺你,只是好奇,想知道你和程令雪背後那人是誰?”

赤箭惱然:“公子懷疑我與她一夥,怎麽不召她來對峙?”

姬月恒唇畔綻開淡笑。

“她麽,我自有別的辦法審問。”

赤箭又問:“公子既然早就認為我跟她是一夥人,那夜令雪姑娘逃跑時,又為何派我帶人去找?”

姬月恒答了他的困惑:“自是故意的,若你與她是同夥,必會助她逃跑,而你又去找了杜彥寧。”

赤箭仰面,突兀地發笑。

沒想到姬月恒也有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時候,上次他就是故意讓他找到她!

他壓下得意,辯駁道:“可我不是細作,與令雪姑娘更不是同夥!”

不理會他的申辯,姬月恒撥弄香爐,道:“無妨,地牢很安靜,你先進去冷靜想一想。”說罷吩咐:“亭松。”

赤箭拔出劍,對上亭松,眼中露出些真實的憤懣和失望:“公子要強扣我罪名,你難道看不出麽?!”

公子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細作,亭松對同伴反目之事習以為常,長劍冷然出鞘:“我只聽公子命令,公子寬和,你若如實交代,或許可以將功補過。”

赤箭劍術雖好,可屋內有迷香,他使不出力,不到兩招就被制住。

人押入了地牢,亭松回來覆命,又問:“公子,赤箭有反骨,想必不會輕易交代,接下來該如何?”

姬月恒聽出他言外之意,道:“她滑頭,性子還倔,審也審不出什麽。這幾日我會看緊她,不讓她插手此事。”

亭松了然,這是打算包庇了,沒想到公子竟自甘被情愛蒙蔽。

當初那些不屑的話還餘音未散。

這才過了幾個月?

姬月恒對上他驚詫的目光,很坦然道:“他們背後也不一定是同一個人,但不管是與否,想必都在暗處留意我這邊動靜,你只需派人散播消息,稱我的貼身護衛是細作,如今已被關押。”

亭松點頭,將二人與外界的聯系切斷,再散播一個似是而非的消息,說不定能引蛇出洞。哪怕引不來,公子還對赤箭用了摧折心志的毒。

那可是夫人從苗疆搜羅的奇毒。

赤箭不定能頂住。

只是他不懂,公子手裏有他自制的奇毒,為何偏要用別人的毒,萬一赤箭有辦法通過別處弄來解藥呢?

但公子這樣,定有他用意。

亭松退出了書房。

姬月恒留在書房看長兄信件,消息剛散出去小半日,亭松回來了:“公子,探子來報,錢家大公子往別院來了。”

姬月恒輕揉額角。

“他本就有懷疑,得知抓到細作的消息,勢必要來的。”

說罷理了理衣袍。

“走罷。”

.

程令雪醒時,身在姬月恒寢居,他人已不在,被窩裏還有餘溫。

想來剛出去不久。

她問茯苓,茯苓只道:“亭松有事要稟報,公子剛去書房沒多久,說姑娘醒來先用膳,不必等。”

她才不會等他呢。

正好他不在,她可以辦些事。

用完飯,程令雪借著消食去園子裏閑逛——她總覺得赤箭給杜彥寧通風報信目的不純,打算會一會他。

往日這時赤箭必定在假山捉蟲子玩,但今日竟不在,只有與他相熟的一個侍婢在掃落花。程令雪隨口一問:“怎麽只有你,赤箭今日不來了?”

侍婢以為她是誤會她與赤箭的關系,忙澄清,又想起赤箭說令雪姑娘深得公子喜愛,還是竹雪表姐,被公子叫走之前,他還有心思給她支招:“掃地多累啊,我教你個辦法!你爭取在園子裏碰到令雪姑娘,照著我教的奉承幾句,令雪姑娘定會高興,對你有了好印象,說不定就跟公子說幾句好話!”

侍婢盤算了下,反正也不是會得罪人的話,便道:“赤箭剛被公子叫走,走前還在念叨呢,說姑娘的表弟竹雪劍術高強,一招臨波九式出神入化,想有機會拜他為師!只是竹雪好久沒回來,他性子耿直,我們都挺想他的……”

說完,程令雪一改清冷,愕然擡眸:“他當真這樣說?!”

那侍婢不解點了點頭。

程令雪壓下意外,又問了幾句,問不出什麽,眉間越攢越緊。

赤箭怎會知道這個東西?

臨波九式……

她蹲在湖邊的大樹下發呆,心中不斷默念著這四個字,每念一次,便有一根雜草遭殃,到最後,她面前擺了整整齊齊三排草,間隔均勻得離譜。

“噗……”

身後發出一聲輕笑。

她本以為茯苓還在跟著她,思及小姑娘要奉命行事,便也不遣退。

聽到聲音才知不是。

程令雪回頭,茯苓已不在,姬月恒坐在輪椅上,手支著下巴,饒有興致地看著那排雜草:“有心事麽?”

程令雪有些不想看到他。

看到他,她就想起昨夜,她被這文弱卻變態的人掐住腰擺弄。

那宛若動物的原始姿態讓她既覺得刺激又羞恥,敵人在身後殺戮她卻陷入迷亂的感覺亦不大好……

總之很亂。

她生硬道:“沒有。”

“沒有才怪,令雪輕功絕佳,卻許久沒發現我在身後。”

程令雪一滯,頭也不回。

“水聲大,草皮厚。”

話倒沒錯,她身側有假山流水,潺潺水聲遮住輪椅碾過草皮的動靜。

但不是根本原因。

姬月恒清楚,只是不再問。

能問出什麽?

最終只會見識到這只有表面老實的小騙子究竟有多能瞎編胡扯。

各自無言,姬月恒難得沒有把程令雪拉入懷中動手動腳。

她索性也不理他,只是拔草。

地上又多了兩排草,姬月恒終於溫聲道:“再拔下去這一片可就禿了,留一些,下次有心事時還能再拔。”

程令雪不理會他的調侃。

她默然跟上他。

走到半路,姬月恒把消息被透露出去的事告訴她,但不想她插手赤箭的事,瞞下了有關赤箭的事,只說:“錢家大公子適才來過,被我打發走了。”

程令雪猛然擡起頭。

如今有本事散播消息,且知道她是刺客的人就只有幾個,會是誰?

必然不會是杜彥寧和姬月恒。

更不會是師姐。

她想到了赤箭那家夥。

他那夜帶人去尋她時碰到錢三公子的人在搜捕她,他也不傻,說不定會順藤摸瓜,猜到她才是那刺客。

又有那句“臨波九式”,赤箭的立場和動機更是讓她猜不透。

得找機會問問。

她放慢步子,試探姬月恒。

“那你……要怎麽辦?”

姬月恒沒回頭,輕笑傳過來。

“能怎麽辦?自是包庇。金屋藏嬌,把你好生關起來幾天。”

可關入密室她就不方便去見赤箭了。程令雪想了想,帶著些請求道:“能不能就關在寢居,我保證不隨意出去,那密室沒有窗戶,我憋得慌。”

姬月恒略微偏頭,露出清俊疏離的側顏,淡聲:“交易。”

這個奸商!程令雪暗罵了一句,繞到他的身後,可剛湊過去,姬月恒倏然擡起鴉睫安靜地端凝著她。

對視一瞬,她又覺得陌生了。

他是條帶毒銀蛇的印象揮之不去,連吻都變得猶猶豫豫。

好怕親他一口會中毒。

她猶豫的瞬間,姬月恒微涼的手輕捏住她下巴,仰面吻上。

出乎意料,這次他沒有扣住她後腦勺深吻,只恰到好處地含吮了下她唇畔,不到兩個呼吸的功夫便松開。

離得很近,程令雪看到那雙桃花眼澄明如洗,分外平靜。

和之前吻她時不大一樣。

平靜得仿若這個吻不是因為想吻她,也不是想捉弄她。

只是個尋常的習慣。

這什麽意思?

難不成又有什麽事懷疑她?

他平靜得古怪,程令雪便也格外謹慎,回去後,她乖乖待在屋裏,看了兩日話本,發覺一個古怪之處。

按理這幾日是赤箭輪值,但他一直不曾出現,她趁姬月恒不在,旁側敲擊,茯苓東張西望一番後,小聲道:“姑娘,我方才路過護衛院時,聽他們說什麽公子抓到了個細作,赤箭大哥可能被公子派去處置細作的事了!”

啪——

程令雪倏然合上話本。

她會懷疑是赤箭透露的消息,姬月恒比她多疑,應當也會。

他抓到的細作,就是赤箭。

可她還有要緊事想問。

那件事還不能當著姬月恒的面問,否則會暴露她的底細。

思來想去,她決定悄悄行動。

正好晌午時分,錢家又來人了,姬月恒去了正堂會客。

程令雪借著裝睡,聲東擊西,引走盯梢的女暗衛,又從姬月恒書房竊走地牢鑰匙,無聲無息地來到地牢附近。

附近竟無人值守,莫非姬月恒想引赤箭背後的人來救他?

但她和赤箭素來不對付,就算被逮個正著,也可以再編借口。

確認沒有異樣後,她入了地牢。兩日不見,赤箭消瘦不少,靠墻半臥,捂著心口眉頭深蹙,即便成了囚徒,那凡事都想看熱鬧的勁頭也還在。見她入內,邪氣地笑了:“你果然來了。”

程令雪開門見山。

“你怎會知道臨波九式?”

臨波九式是個劍招,是師父悟出來的獨門絕技,鮮少外露,外人即便見過招式,也不知名字。

除非是師父主動告知。

赤箭他和師父是什麽關系?

赤箭忍著腹中疼痛,應道:“你猜到了不是麽?我是你師父放在暗處的人,不然也不會幫你接近姬月恒。”

程令雪沒試探赤箭此話真假,反問:“那你那夜為何把杜彥寧牽扯進來?如果不是這樣,我早就逃走了。現在你又為何散播我是刺客的消息?”

赤箭又吭哧笑了。

“你和姬月恒可真是像,多疑得很,這麽快就猜到是我。我告訴杜彥寧自然是希望他能幫你,誰知道公子會去找他?散播消息,是因為你的師父想讓姬家與錢家關系崩壞,也想借姬家大公子施壓,讓姬月恒把你送走,方便你出逃。”

給的解釋也算合理。

但他所謂幫她的那幾件事,大部分非但沒幫到,反而給她添了亂。

她是牛麽?

牽著鼻子就跟著走。

赤箭譏誚地打斷她思緒:“是不信?還是被姬月恒的花言巧語迷了心,想棄了劍,為他洗衣做飯?”

嗤諷的話語讓程令雪不悅。

她反問道:“你若是師父的人,怎會不清楚我為何走不了?”

赤箭嗤了聲:“也是,你現在的確走不了。但可別留著留著,就不想走了。姬月恒今日能寵你,明日就能寵別人,他只是很少見過你這樣武功高強的美人,有些新奇。他多疑、且冷心冷肺,說不定早就懷疑你和我是一夥人,我都被抓了,你離被關起來還遠麽?”

程令雪微微蹙眉。

她的確正在被姬月恒監視。

可這不代表她要相信赤箭的話,她慢悠悠地淡道:“多謝你提醒,但我的事我心裏有數。眼下你該想想怎麽脫身,因為,我不會幫你逃走。”

相比姬月恒的狠絕,她置身事外的漠然更讓赤箭惱怒。

“你怎麽比他還沒有心!?”

程令雪認真道:“我跟師父是師徒,也是買賣雙方,他教我武功,我幫他做事償還恩情。但他讓我做的事裏,暫時還沒有救你這一件。所以我不會因為你可能是師父的人而冒險救你。”

她冷靜杏眸中多了些微無奈。

“你也清楚,我現在不算很好過,救你,可能會觸碰到姬月恒的逆鱗,死路一條。但也不是完全不行——。”

她頓了頓:“你若告訴我,你做那些事真正的目的是什麽?如果能說服我,我可以考慮救你。”

本以為赤箭會怨她無情。

沒想到他又笑了:“不愧是你!你要是冒險救我,我反而會覺得你是個蠢蛋!既然你不會因為你師父救我,我也不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。你走罷!”

交易不成,那就算了。

程令雪轉身就走。

赤箭在身後快慰地一笑:“有意思!你和姬月恒都這樣高傲又冷血,到底會是誰征服誰?不過你討喜些,我更看好你,程令雪,可別讓我失望了!”

程令雪沒回頭。

談什麽征服不征服的?

她只想解蠱活命,不像姬月恒這樣閑得沒事幹的權貴公子哥,她可沒心思去玩這些風花雪月的追逐游戲。

她也玩不起。

.

程令雪回到園子裏。

姬月恒還未回來,錢家人真難纏,才兩日,就來試探了兩回。

她倒很平靜,也並不為他擔憂。

是姬月恒步步為營、強奪了她,這些困擾,他就該承受。

可她亦有些困惑。若不久前,知道赤箭是師父的人,他還幫過她一些不大不小的忙,若他求助,她會動搖麽?同樣,還是不久前,若姬月恒為了包庇她而攤上麻煩,她會不會內疚、動容?

十有八九會。

但若在更久前,久到她還沒中蠱,還獨來獨往,四處奔波呢?

必定不會。

那麽現在又為何糾結?

或許因為從前她除去杜彥寧那次,其餘時候很少與除了師姐之外的人往來。後來為了解蠱,才和公子、杜彥寧、亭松、赤箭這些人有了聯系。

果然和人接觸太深,就會生出困擾,親情、友情、男女之情……

但凡沾了“情”,都麻煩。

許久,姬月恒仍未歸。

他不在,程令雪樂得自在,剛要用午膳,園子外一陣喧囂。

茯苓大驚失色地回來。

“聽說公子關在地牢裏的細作跑了!應是被人放走的!”

程令雪愕然立起。

那一瞬間,她面色變得蒼白。

她好像……

被赤箭擺了一道。

.

姬月恒派了人去追,但赤箭似是早就走好了準備,竟逃脫了。一個護衛險些追上,但也只追到一句話。

“散播消息是我早有預謀,逃跑也是一人所為,身後無人指使,與程令雪更毫無幹系,公子別牽連無辜!”

這番看似把過責攬到赤箭自己頭上,但特地解釋也實在惹人懷疑。

矛頭皆指向程令雪。

姬月恒一字不落,把這話帶回。

他坐在書案前,悠哉悠哉地把玩著那只被拔禿了的狼毫筆。

“小騙子,你怎麽解釋呢。”

他語氣仍舊溫柔,程令雪卻覺得身上發涼,她盯著他的手,生怕錯過任何一個他可能給她下毒的動作。

姬月恒已經懷疑她,僅憑女暗衛被引開這一點,也能猜到她去了地牢,定會懷疑赤箭是她放走的。

她還不如自己交代,說不定他能少生氣,便道:“我瞞著你去地牢見過他,但我只是想問些事情,沒有放走他!”

姬月恒倒是極有耐心。

“你想問什麽事。”

程令雪道:“早在靈水鎮,赤箭就知道我是女子,但一直沒拆穿我。後來你讓他去驗我是男是女,他說只要告訴他我與杜彥寧的淵源,就可以幫我隱瞞。再後來,你遠著我時,他見我想回到你身邊,好心幫我創造機會靠近你。”

姬月恒唇邊帶笑,眸中微涼。

“你和他走得倒是挺近。我還當竹雪只與我一人親近。”

程令雪不理會他帶著占有欲的醋意,繼續道:“前日你說有人透露我是刺客的消息,我發覺只有赤箭有可能這樣做……可我搞不懂他一會幫我,一會為難我到底是為什麽,便想找他問問。結果聽說你抓到細作,我猜到是他,怕你以為我和他是一夥的,只能背著你去地牢。

“他還是只說想幫我逃離你,我不信,可也沒問出更多。只能罷休,走前,我鎖好了地牢,他又被毒折磨著,我根本不明白他怎麽逃的……”

交代完,程令雪擡眸覷向他。

姬月恒亦在看著她,十足的平和,沒有責備,更未慍怒。

屋內陷入漫長的沈默。

程令雪受不了這樣的沈默。

她像被抽了蝦線的蝦,背軟軟塌下,眼仍警惕盯著他的手。

“你有懷疑,就問吧……”

看著她卻不說話,怪瘆人的。

姬月恒擱下筆,轉動輪椅來到她跟前,長指從她後頸,順著脊骨,一節一節地往下游移。似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貍奴,也似溫柔的拿捏與威脅。

他柔聲道:“怎麽又開始怕我了,怕我責備給你下毒是麽?”

程令雪長睫微微一抖。

“不怕是假的……”

姬月恒笑了,笑裏除了溫柔,沒有別的情緒,但正因只有溫柔,才更讓人忐忑。他輕道:“告訴我,你的來歷,你與赤箭背後的人,我便原諒你。”

來歷不能細說,程令雪只能含糊其辭:“我從前根本不認識赤箭,不知道他和我是不是一夥人。我幼時在富戶家中為婢,犯了錯被打得半死不活時,一個江湖劍客救了我,他教我劍術輕功,讓我要麽給他賺兩萬兩白銀,要麽辦二十件事。我自然選了後者,忙活幾年,只剩最後一件,所以上次才急著跑。”

姬月恒點了點頭:“嗯,都辦了什麽事,還剩哪一件?”

她做的那些事哪能真說?程令雪剛打算現編,姬月恒修長白凈的手指輕抵住她的唇,動作繾綣柔軟,凝著她眸光仍是如水的沈靜,探不出任何情緒。

她不解地眨眨眼。

姬月恒體貼道:“二十件事,你要逐一現編的話,太累,我可舍不得。算了吧。橫豎也問不出什麽真話。”

合著一句都不信?

可她十句裏也有六句真話……

程令雪打算辯駁,剛一張口,姬月恒眸光一沈,長指從她唇角,順著下巴往,經由脖頸,探入衣襟。

他未像之前那樣揉握,指尖像把小巧的刀,在她心口輕輕劃過。

程令雪被微涼的一劃激得氣息一亂,雙手攥住他的腕子,氣息不穩:“……你不信我?可我真沒放走他!”

姬月恒莞爾一笑。

“放心吧,無論你真放了他,還是沒放。我都還舍不得殺掉你。”

程令雪沒想到兩年後,她又一次在青州被冤枉了。冤枉……

她突然有了個猜測。

“赤箭說我和你一樣多疑,他會不會早在散播消息時就猜到我們會懷疑他,事先就做了準備?他分明可以自己逃,卻等我過去質問了才逃,會不會就是想順手捉弄我,讓你誤會我?”

雖說很離譜,但赤箭不需要她救,卻故意用“臨波九式”把她引去。

只能是這個原因。

只是他為何要與她過不去?

她心存希冀地看著姬月恒。

他腦子不大正常,說不定能理解同樣腦子不正常的赤箭?

姬月恒亦靜靜地凝視著她。

他眉間依舊舒展,一派什麽都不在乎的仙姿秀逸:“不重要。”

說著他嘆了口氣:“小騙子,你現在這般看著我,兩眼幹凈澄澈,真像只乖巧的小貍奴,可你是只野貓,上躥下跳,總是不安分。即便我打算包庇你,也得讓你在密室老實幾日。”

程令雪手慢慢松開。

她不喜歡不被信任的偏袒。

看似偏袒,其實是一種“我很大度,放過你了”式的施恩。

高高在上,並不平等。

但轉念一想,管他是出於什麽理由,不會給她下毒就行,她也不是沒被關過,密室比柴房可舒適多……

姬月恒信不信她重要麽?

不重要。

程令雪說服了自己。

.

姬月恒離了密室。

亭松上前,困惑道:“公子,追赤箭的人說他身手靈活,不像毒未解的樣子,那可是苗疆奇毒,他也不清楚公子會用哪些毒,哪來的解藥?”

姬月恒回憶著程令雪的話,他忽然笑了:“沒想到,竟真可能是他。”

亭松聽不懂他的話。

又問:“令雪姑娘怎麽辦?”

姬月恒揉了揉眉心。

“再說吧。”

亭松不敢再多問。

沒想到公子也有為女子犯難的一日,不管令雪姑娘是否放走赤箭,公子數次包庇她,她卻始終捂不暖,還背著公子去見赤箭,本就觸了公子逆鱗。

公子這麽我行我素、驕傲的人,這次大抵不會輕易原諒。

只是不知道,這氣要生多久。

……

夜幕降臨,月色從青州城的別院,蔓延到數十裏外的破廟。

赤箭像個死屍,半死不活地躺在破廟的草垛子裏,總算是出來了。

姬月恒每逢冬日會回洛川的山莊,他若跟著去,搞不好會暴露。

反正要溜,順便做點好事。

身上因毒性未散盡還隱隱作痛,赤箭卻暢快地笑了:“哈哈……”

邪氣低笑的回蕩破廟裏。

“姬月恒啊姬月恒,想不到你也有被我捉弄、離間的一日。”

姬月恒多疑,只會往深處想,以為他有什麽大陰謀,甚至認為他和程令雪是同夥,他定想不到——他赤箭忙活一通,只是想攪和他們兩人的感情。

他本打算先散出消息,再故意露出破綻,讓姬月恒抓住,不料他如此縝密,甚至不必他露出破綻。

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。

他如願被關起來,用來釣出所謂“背後之人”,又事先撩下一句“臨波九式”釣來程令雪。原本他還想著,如果她有點人性幫他逃走,他會仁慈地不多添油加醋,就看姬月恒多信任她。

就算她不幫,他也早有了逃跑的辦法,可她竟真的那麽冷血!

氣得他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話。

“沒有心的女人!”

但氣過後,赤箭又展顏一笑,劍眉鋒芒畢露,星眸熠熠生輝。

這性子正好。

驕傲、戒備、冷心冷肺。

和姬月恒挺像。

更妙的是,程令雪曾因為杜彥寧被冤枉,那是她的心結,也不知道姬月恒懷疑是她放走他時,會生氣還是難過。她被姬月恒時,會不會心寒,才剛萌動的春心給縮了回去……卻又不得不與他捆在一起,兩人一面別扭,一面靠近……

那可是太妙了!

黑暗中,赤箭邪裏邪氣地哀嘆:“沒有誤會、不吵架的感情算什麽感情?你們可別讓我白忙活一場。

“千萬不要太快和好啊……”

.

程令雪在密室裏待了六日。

姬月恒只是把她關起來,但並未責罰或者苛待,吃的穿得應有盡有,茯苓還每日過來伺候她衣食起居。

但姬月恒似乎生她氣了。

哪怕寢居和密室只隔了個書架,他也一次都沒來看過她。

密室裏聽不到外界聲音,她看不到他,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靜。

入夜,茯苓來給她送被子。

眉間隱有憂慮,似乎有什麽心事,欲言又止。最終忍不住勸道:“姑娘,公子這幾日一直沒來,估摸著是生氣呢,您要不要不低個頭,哄一哄?”

程令雪怔了下。

她低眸,撥弄腕上的鈴鐺:“別的時候都可以,但這次我不想。”

見她無動於衷,茯苓心急,勸道:“姑娘,這高門之中水深得很,便是為了不被欺負也得爭一爭!”

程令雪知道她是在擔心她。

聽說高門中的女子最怕“失寵”,在茯苓看來,她算失寵了。

可她又不屬於高門大戶?

她安慰茯苓:“我不在意,茯苓,姬月恒怎麽吩咐你,你就怎麽做,保全自己要緊。不必擔心我。”

勸不動,茯苓只能先退下。

程令雪躺下睡覺。

密室裏原本不冷不熱,茯苓給她搬來一張胡床,又備了好幾床錦被。

今夜不知為何,她竟覺得身上直打哆嗦,她又拉過來一床被子,像個刺猬,蜷成一團睡下了。

迷迷糊糊間,她心裏念叨著。

不信她,不信就算了……

她陷入沈眠。

可一墻之隔,卻有人輾轉難眠。

姬月恒枕著手肘側臥,眸子映著窗外微弱月光,盯著那排書架。

七日了。

她真是沒有心。

他起身,扶著墻緩步行至書架前,手去觸碰那一道機關。剛觸上,又收回,清瘦的手握成拳,青筋隱隱。

桃花眸中微弱的漣漪平覆,眼底重新漫上一片微冷的沈靜。

仿若不會因為誰而破例。

姬月恒平靜地回到榻上,但只須臾,又開始輾轉反側。

他倏然坐起來,又平靜躺下。

滴漏聲聲,夜色漸深。

姬月恒忽然坐起身,喚亭松進來,清越聲音在黑暗中格外幽冷:“險些忘了,有個人還沒處置。”

窗外,亭松屏息凝神。

又有人要倒黴了。

公子這幾日雖平靜如初,但冷靜之下隱隱浮動著煩躁。

似乎在極力忍著什麽。

.

錢三公子別院中。

錢三公子的眼皮子動了動,他的意識還很清醒,也還有痛覺,但身子卻僵如木雕,眼皮子也沈重得掙不開。

他好像被鎖在自己的身軀裏。

整整大半月!

他日覆一日地變得絕望。

門忽然吱呀一聲。

錢三公子以為是守夜的侍婢,並未多想,隨即一股異香傳來。

他竟恢覆了知覺!

是上天有眼麽,錢三公子睜開眼,身子雖還不能動,但腦袋可以轉了,他驚喜地望向窗外,眼中布滿驚恐。

是那夜出現在別院,給他餵毒,還把他扔下湖的公子!

此刻觀音面、蛇蠍心的惡毒公子一襲白衣,背著月光坐在窗邊。周身透著比那夜還可怖的森冷。

他一下一下地點著扶手。

卻不說話。

錢三公子雖痛恨他,也恨那小賤人,但也懼怕,哆嗦著開了口。

“你要幹什麽……”

青年溫潤甚至噙著笑的話語涼薄如月色,慢悠悠道:“沒什麽,只是月色正好,不出來走走實在可惜,聽聞三公子見多識廣,想聽些故事。”

錢三公子覺得他簡直有病!

但仍老實道:“公子、公子想聽什麽故事,我……我都說!”

青年默了會,似乎在猶豫。

最終認栽輕嘆。

“兩年前,錢府有個戲子叫十一,三公子可還記得她?”

錢三公子點頭不疊。

“那小賤——”

剛說到半,青年叩著桌子的手忽然一頓,幽幽道:“對了,我與她是仇人,三公子不必顧忌,實話實說即可。”

錢三公子也不拘著了,道:“那小賤人生得貌美!在下自然記得,公子想知道什麽。我不敢隱瞞!”

姬月恒把玩手中瓷瓶:“兩年前她在錢府時是何性情模樣?發生了些什麽?與哪些人有往來?事無巨細道來。”

錢三公子陷入回憶。

“那小賤人生得貌美,常被戲班子裏的人排擠,但她話少,嘴有些笨,被欺負了也不還嘴,總是能忍就忍,埋頭做事。本公——在下心生憐惜,便想把她要過來放在身邊疼著,可她竟不從!那一回杜彥寧替她出了氣,在下有氣,又不想得罪杜家,便讓戲班子裏的人為難她。

“有次她被人用燙水潑了手,杜彥寧幫她出了頭、幫她上藥,那小賤人真是沒人疼,本公子許諾她榮華富貴她不要!杜彥寧只幫她兩回,她竟動容了?不過本公子閱女無數,多少能看出來,她那是依賴,見杜彥寧衣冠楚楚,又家財萬貫,想讓他出銀子幫她贖身罷了!

“可本公子不甘心!他一個外來客,卻搶了我看上的人!在下知道三妹妹很介意她搶走她的好表兄,便趁杜彥寧不在時,讓三妹妹的貼身嬤嬤偷了三妹妹的夜明珠,栽贓給她……”

錢三公子事無巨細地回憶著。

姬月恒垂目看著地面。

月色將菱格窗的影子打在地上,連同窗外隨風搖曳的樹影。樹影漸有了顏色,幻化為深宅大院、來往的侍婢、衣著光鮮的公子小姐。

還有戲臺上舞刀弄棍的戲子。

戲子中,有個十五歲的清秀少女,總是低眉順眼,拘謹生澀,可一雙怯生生的杏眸中卻冷然驕傲。

清瘦背影亦如生於石隙的瘦竹。

孱弱、清冷。

卻會為一點暖意動容。

青年冷凝的眉間不自覺柔和。

錢三公子說得口幹舌燥。

“別的沒了,她打暈我跑了,逃出了戲班子,逃跑前。好像還為了自證清白把被偷走的珠子取了回來,真是個蠢貨,清白有那麽重要麽?

“還不如把珠子賣了換錢——”

咚——

白玉簫輕叩桌案。

在靜夜中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
錢三公子被突然的聲音嚇得一抖,察覺窗邊人情緒不佳。

他忙停了下來不再說。

窗邊的白衣公子沈默了許久。

過了會,他才又問:“上次那舞姬竊取賬本時,又發生了什麽?”

錢三公子如實說來。

他猜到一些端倪,難怪那舞姬眉眼如此熟悉,不就是那小賤人?!

他還以為這位公子喜歡那舞姬呢。便沒了顧忌,把那夜被舞姬欺騙、報覆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來。

總算說到最後一句。

姬月恒什麽也沒說,搖著輪椅上前,觀音面容溫潤,在朦朧月色中卻透著陰冷,眸子沈不見底。

他覆述著適才所聽。

“兩年前,你打了她兩鞭。”

錢三公子為討好他,急忙點頭:“她倔得很,被打得都快暈了過去還不答應跟著我,甚至反手把我——”

他脖頸被掐住。

錢三公子愕然,適才還平靜的公子,眸底晦暗翻湧,似無邊暗夜。

他脊背攀上涼意。

姬月恒下顎微收,惡念洶湧,手不斷收緊,直到錢三公子只剩最後一口氣,他才徐徐松了手。

瓷瓶中倒出一粒藥丸。

姬月恒用力扣著錢三公子下顎,將藥丸塞入他口中。

“你、你給我吃的什麽……”

姬月恒取出帕子,嫌棄地擦著手,相當耐心地為他解惑:“錢三公子養尊處優,應當還未嘗過被鞭打的滋味,這粒藥可讓你體悟幾分。再過半盞茶,你將再次陷入沈睡,無法動彈,身上每一寸如被千刀萬剮。半月,方可徹底解脫。”

錢三公子萬分驚恐。

“……為何?”

“不為何,心情不好罷了。”

錢三公子終於回過味:“她不是你的仇人麽,原來你喜歡她?可你為何不找杜彥寧,卻只找我!”

黑暗中,姬月恒悠然道。

“因為你有個好父親,即便你屢次犯錯,也不忘包庇。”

錢三公子不敢置信。

他放過杜彥寧竟是因為杜彥寧他爹偏心?!何其荒謬!

他想辯駁,可已說不出話。

身上無法動彈。

萬鞭抽身的巨痛陡然襲來!

錢三公子陷入昏厥。

亭松料理好一切,確認旁人不會起疑,這才護送姬月恒離開。

.

夜已過半。

密室中燭火逐漸微弱。

壁上鏡子中映著許許多多道燭影,也映著許多個少女。

程令雪裹著被子蜷成一團,像裹在厚繭中的幼蟲,獨自挨過漫長冬夜,靜待著有朝一日破繭成蝶。

一只玉白的手剝開錦被。

程令雪搶了回來。

素手的主人稍頓,輕道:“我看一眼,看完被子還你。”

似是夢中聽到了,她松了手。

姬月恒剝開錦被,把她從那一團溫暖中掏了出來。手放在她上衫衣擺初,輕輕上掀,再撥開散亂青絲。

削瘦玉背上,赫然有兩道交疊的鞭痕,已被時間療愈成淡淡粉色。

但仍觸目驚心。

雖曾幾度徹夜歡'愛,但多半時候她要麽墨發披肩,要麽衣衫半褪。

他竟從未留意這道疤。

凝著那道傷疤許久,姬月恒耳畔回響過今日錢三公子每說的一句話,他輕嘆了一聲,似是沒了奈何。

“我沒說錯。

“你果真是我的仇家。”

讓他屢次決定心硬,又屢次認栽,不是仇家是什麽?

罷了。

青年俯身,一寸一寸,噙著遲來的撫慰,輕吻那道疤。

睡眠中的程令雪抖了下。

喉間發出低弱嗚咽。

姬月恒輕把著她胳膊,安撫道:“別怕,不會欺負你。”

可她竟是越抖越厲害。

齒關甚至輕顫。

察覺不對,姬月恒眉心凝起。

他探上她額頭。

手背觸到一片滾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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